第一章

烜日堡

腊月寒冬夜，燃着炉火的明心阁里却感受不到半点寒气，笑语声不时由窗缝飘扬而出，让人清楚感觉到阁内热络又惬意的气氛。

温暖如春的厅中央，圆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堡主上官熙偕妻子韩苡清坐在首位，两旁分别坐着他的三名护卫──黄珏、蓝玥、白韶，以及白韶的妻子方咏蓁。

融洽的交谈，举杯浅酌，直进行了半个时辰后，蓝玥突然拿出一个泛着黑亮色泽的盒子放在黄珏面前，微笑开口，「这个给你。」

黄珏微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再定眼看向摆在自己面前的盒子，精锐的眸光一下子便看出它是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名贵非凡。

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给我这个贵重的盒子？」

蓝玥脸上微笑不变，伸手将盒子更加推近他，「你先打开来看看。」

不解地瞥她一眼，黄珏依言打开盒盖，霎时，光线射入盒内，辉映出数道红彩。

「这是」黄珏看着盒内由红晶石打造而成的首饰，已经被搞糊涂了。

送他女人用的首饰？没弄错吧，这种东西应该送给堡主夫人或是白韶的老婆才对呀！

「这是飞琛堡专人打造的首饰，也是送给你妻子的礼物。」蓝玥解释。

黄珏一愣，顿时失笑，「蓝玥，你昏头啦？我尚未成亲，哪来的妻子？！」

「可堡主明明说年后你便要回京城老家娶妻去了。」蓝玥一脸无辜。

黄珏蓦地瞠大眼，复又慢慢眯起，向来坚毅沉稳的表情因为过度惊讶而产生变化。「年后我的确打算回『老家』一趟，可有关回去娶妻的话，你应该是听错了。」他淡然反驳，大手盖上珠宝盒的盖子，推还给蓝玥。

「是吗？」蓝玥的微笑融入一丝狡诈，「你要不要先问一下堡主？」

「问堡主？」黄珏将视线转向坐在首位的上官熙，「我还以为今天这顿饭是为了替好久不见的蓝玥洗尘，怎么突然扯到年后我打算到京城一趟的事？」

蓝玥在半年前嫁给飞琛堡堡主东方从彦为妻，这次随着运货车队回来烜日堡小住，是打算将两堡货物南送的商道做些调整，好让货物更加安全、快速地送至买方手里；不过现下看来，她想做的事还不只这些。

「就算嫁人了，烜日堡还是我的娘家，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洗什么尘？真把我当客人啦？」蓝玥有些好笑地说。

黄珏眸中精光一闪，「所以今晚的洗尘宴其实不是洗尘」

「只是兄弟姊妹聚一聚罗！」蓝玥迅速接口，语气有些诡谲，「只可惜缺了黑竫，远在江南的她一向心细如发，定能为我们想得更加周全──」

「行了，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就直说吧！」终於听出端倪的黄珏打断她，「看来你是有什么根据才会说我要回京城娶妻吧？」

蓝玥蓦地笑了，尚未开口，坐在首位的上官熙已经出声，「你家里的人得知你答应回去一趟后，已经私下为你安排一桩婚事，打算等你一回到黄府便想办法让你点头。」

数月前听黄珏提起京城黄家的人频频劝他「回家」之后，他便动员烜日堡旗下的探子，将黄家上上下下及内外大小事情全部调查清楚，也才得以知道黄家对黄珏的企图心及计划。

黄珏冷哼一声，语气透出毫不掩饰的嫌恶，「那里才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就如蓝玥所言，是在烜日堡，想要我依他们的意思娶妻，黄家还没有那个本事能逼我就范！」

黄珏从来没有对烜日堡的「家人」隐瞒过自己的出身，他的母亲来自波斯，彼人口贩子卖入黄家，又被主事者黄彦城看上她的美貌，强纳为妾，可是在她怀了黄珏之后，黄彦城也己对她感到厌倦，身为不受宠的小妾之子，黄珏的童年生活可想而知，也难怪他根本不曾将黄家视为自己的家。

黄珏承认，幼年的他十分乖巧听话，也十分惧怕那个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的父亲，不过那是在他亲生母亲意外死亡前的个性！

即使当时年仅五岁，他也明白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残酷的事实让他在一夕之间长大，个性丕变。

隔年，无人闻问的黄珏在偷溜出门时巧遇武林奇人──天湖叟，天湖叟见他根骨绝佳，是个练武的奇才，遂动了收徒之心，并为他留在京城四年，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之后才飘然远走，继续云游四海的旅程。

之后，黄珏持续苦练，三年后毅然离开黄府，前往烜日堡参加护卫征选，并被上官熙选为贴身护卫，这才终於有了「家」。

由於他的姓名未曾改变，终於在一次京城之行期间被黄府的人认出来，已步入颓境的黄家觊觎他在商场上的盛名，开始积极地拉拢他，希望利用他的能力和势力重振黄家声威。

多年来一直怀疑母亲死因的黄珏，此时终於得到一个堂而皇之踏入黄府调查的契机，所以他答应返回黄府小住，与「亲人」团聚。

蓝玥慢条斯理地接话，「我们当然知道你对黄府的观感，也很清楚你答应回去的原因，可是你不觉得先把状况弄清楚，让心里有个底再去做事比较好吗？」

「你怎知道我没有？」黄珏睨向她，「黄家的狡诈手段根本不足为惧，不过听你所言，堡主大概早就找人将黄府的近况查得一清二楚了。」他的目光转回主子身上，直视那双沉肃精锐的眸子。

就知道不能相信主子的「保证」！之前他把即将返回黄府一段时日的事情告知堡主，只是为了将手上的商务交给适当的人暂时接手，并又希望烜日堡的同伴不要插手，让他独自解决这件私人恩怨。

当时主子的点头应允，如今看来根本是敷衍他，连远在飞琛堡的蓝玥都赶在年前返回烜日堡了，那么如果黑竫过两日突然出现，他也毋需太过惊讶吧！

「烜日堡的探子己将调查黄家的结果送来，其中不乏一些很『有趣』的秘密，你可以看一下。」上官熙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未守信用的行为有什么不对，迳自说道：「另外，调查报告中显示黄府极力找你回去，其实是有一个重大的原因──」

「我知道。」黄珏迅速地插话，「黄家的生意因为连续几年遭逢天灾人祸，蒙受一次又一次的重大损失，再加上向来与黄家合作的高官在今年年初被弹劾罢黜，让他们想借由与朝廷的买卖来补回亏损都没办法，眼看着就要破产了，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他慢慢道出早已调查得知的讯息，唇角扬着锋利冷戾的弧度，眸光直视着上官熙，「或许也可以说，他们其实是将主意动到烜日堡的头上了！」哼，真是不知死活！

上官熙露出略带深意的微笑，一旁的白韶则是抢着插话道：「原来你已经知道啦！这么说来，你一定也知道黄彦城与隔邻的沈大浩交情深厚，两家合资做生意长达二十年，早已不分彼此，这次黄家若没有熬过去，沈家也会跟着遭殃，所以兄弟，你可知道黄彦城自作主张为你安排的妻子是谁？」

黄珏挑高眉，「该不会就是沈家其中一员吧？」

他只顾着了解黄府的状况，未及深入调查其它的事，没料到还有这番内情，烜日堡的探子果然十分尽责。

白韶笑咪咪地点头，「没错，肥水不落外人田。想想看，若是你答应娶了沈家的人，那么就算你记恨黄家以往亏待你，不愿意伸出援手，可是自己的岳父有难，你总无法拒绝了吧？」

「而帮了沈家就等於帮了黄家，是吧？」黄珏慢吞吞地接口，一丝阴森之色浮上眉间。他转向上官熙，拱手道：「多谢堡主的先见之明，我会仔细看过探子送来的情报再行动。」

上官熙满意地微笑点头。他当然知道黄珏是回去处理私人恩怨，所以才不愿意让他们插手，可是宛如兄弟姊妹的同伴们有哪个愿意袖手旁观？还好他总算想通了，今晚这顿饭的目的成功达成。

「喏，收下吧，到京城之后有可能用得着呢！」见黄珏已不再抗拒烜日堡众人做后援，蓝玥将珠宝盒推回他面前。

「要我把这些送给沈家的人？」黄珏冷笑，「还不如送给真正有资格佩戴的人，你可以将它送给堡主夫人或是咏蓁──」

「她们都有了，连黑竫我也备了一份。这份是你的，不管你要将它送给谁都由你决定，就是不准将飞琛堡工匠辛苦打造出来的东西退回给我！」蓝玥对着他瞪眼命令。

黄珏看着婚后个性逐渐改变，不似以往那般内敛冷静的蓝玥暗叹。唉，压抑多年的性子一旦解放，这个妹子不仅戒掉了在他们面前扮「丑女」的习惯，连个性都变得比他更加霸道哪！

「好吧！我收下就是。」他接过珠宝盒，目光扫视众人一圈，「另外，这次到京城处理私事，若有需要，我不会跟大家客气的。」

白韶露齿而笑，代众人响应，「尽管放马过来吧！」

冰儿整理

京城沈府

天色未亮，沈羽妍在小楼后面的厨房里煮好了早饭，端到小厅中的桌上。

她走进内室，轻轻摇醒母亲刘芳莹，「娘，该起来用膳了。」

看着熟睡的娘亲，沈羽妍有些不忍。她不是故意要吵醒正好睡的娘，只是待会儿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无法回来小楼服侍娘亲用膳，而又初春的早晚气温仍旧寒洌，煮好的粥一下子便凉了，身体不算好的娘亲不适合吃冷掉的食物，所以她只好先叫醒娘亲。

轻嗯一声，刘芳莹慢慢地睁开眼，看见站在床前的女儿，含糊地问道：「天亮了？」

「快了。」沈羽妍点点头，伸手将娘亲由床上扶坐起来，在看见那双十分困盹的眼时，心中明白娘亲昨晚八成又熬到三更半夜才入睡了。

唉，爹都不知道多少年未曾踏进她们住的小楼一步了，娘却还是不死心，三天两头不睡，偷偷抱着希望等待那个根本就不会再出现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