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娘子合欢 尘殇 3492 字 1个月前

紫苏眉眼儿里一瞬波光浮过,嘴上偏偏继续薄凉道:「没人疼没人爱的,自然是瘦了……哪儿可比你,如今大宋国谁人不知你专宠天下。」

那话里的酸与涩如何听不出?青娘两道秀眉微蹙,眼里有了一丝落寞……从前想见她,满世界寻她,巴不得将她一同接进将军府里享福;如今呢,明了她是那旧情的主角,虽依旧想见她,见了却又忍不住害怕她。

怕自己交付了的心,敌不过少年时纯纯的刻骨情怀,怕那个男人从此将心分做了两半……唉,女人啊,在情爱上果然最是自私,不认识的倒还好些,尤是那亲密的好友便愈是接受不得。旁的且不提,只须将欢爱里的女主角替换成对方熟悉的脸庞稍微想一想,就已经完全的受不了了。

青娘不语,脸上的笑意飘得远远的。因着那个被称作旧情敌的女人是紫苏,她到底还是不够自信。

一路尾随,自然是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以为戳了她的痛处,紫苏终究软了口气:「唉,不刺激你了。他……对你可好么?」

这世上偏有一种仇人让你恨不起来,好似前世她就是你、你便是她,你一看到她,忍不住的就从心里头爱她,见不得她一丝可怜。比如眼前的这位,你明明该要去恨的,只看着她如今这般可怜,却又忍不住心底里怜她。

青娘顿了顿,她的反应如今很是冲钝,好一瞬才明白那个他指得是谁……自然是好的啊,难得他一个万般耀眼的新帝肯为了她这样一个半残女人废去后宫三千,受不得她吃一点点的苦,容不得她吃一点点醋;即便是在云雨上,也总要将她销魂得化成一滩甜水,他才肯满足。

她活了近二十年,只到了如今方才知道,原来女人还可以被这样疼这样爱。

却又怜惜紫苏口中的萧索,只淡淡一笑道:「还好啊……我的要求原也不高,只这样就已经够了。」

可惜她眉眼间的宁静祥和却出卖了她。

都是经历过风霜的女人了,倘若不是真的幸福,如何会是这样满足的眼神……紫苏桃花眼眸波光潋灩,明明该替她欢喜,可惜欢喜完了又泛起了涩。

忍不住戳了戳青娘脑后松松的髻,凉凉笑道:「

你这个女人最是虚伪,心里头藏着秘密,总要同我装……『人无一世好,花无百日红』,小心看紧了呀,当了皇帝的男人最是薄情了。」

好个女酒鬼啊,刻薄本性依旧不改,总也见不得自己比她好。青娘想了想,便也回紫苏一句:「也有不变心的么,你不是曾经也有一个?可惜你不要……不要就罢了,还连累我如今成了这副死人模样……你说,你该要怎么补偿我才是?」

这会儿,又难得俏皮了,空洞的眸子里染了色彩,好似又有了些昔日漠北执拗的影子。

「谁让你要抢走我一个又一个的男人……吃这些苦头,真心活该。」紫苏白了一眼。然后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明明有那么多家仇情恨摆在二人面前,她们却也能自动将它过滤,唠家常一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就好似岁月静好,两人都已到了暮年,夕阳暖暖照在她们身上,她老了、她皱了,那昔日的仇啊恨啊情呐,都不过是上一辈子的事情,嚼烂了,早没有了味道,说起来都好像是别人的事。

两人笑着笑着,笑到了后来连为什么笑也不知道,只知道眼泪都笑出来了。

青娘扭身软趴趴打着紫苏的掌:「还是你花心,两个你都爱吧?不爱那个人,你就不会为他生孩子;不爱他……」

不爱他,你就不会跑去漠北……可是这话她却不肯说了,卡了一半又开始傻笑。

终究是个自私的女人么,大方不到将爱分去一半。她不敢说,也没有自信说,还怕挑起紫苏的旧伤痕,破坏了这难得的和谐光景。

紫苏楞了楞,终於明白青娘说的「那个人」原是指那旧日的皇帝……嗬,也是啊,这女人哪有那么大方?她们都是一样的种类,谁看不透谁的心……

一时笑容也僵了,某些尘封的旧事被勾起来……十多年来,一张在脑海里浮起来又屡屡绝情压下去的清瘦容颜又浮上了眼前。那个男人啊,对她却是真真极好的,爱她、宠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有时候他酒后难得去皇后处过了夜,她气昏了逼着他下跪,他竟也不顾天子之尊,跪在她脚前伏低,求她与他好……

可惜再好,她还是恨他,恨他逆转了她的人生,杀了她的家人,泯灭了她的旧情……日夜睡在他旁边,与他不要命的撕/扯/欢/爱,心里头却在不停不停咒着他死。

於是,他如今终於被咒死了……压在那一对废石埋着的地底下,大约也算是不得好死了吧。

一时心底里酸酸的,也不知到

底该要欢喜还是惆怅。

紫苏轻抚着青娘瘦削的肩:「仇人么,哪里爱得起来……我当初身体甚好,他那样日夜的缠我,不生孩子怎么可能……」

都没有从前风韵了,她的指头是瘦的,青娘的肩膀亦是瘦的。不比从前,那时候两人无聊嬉戏,各泡着一个浴盆,最喜在雾气迷茫间鄙视着对方的身体。

她那时候总爱戏谑青娘——「脸蛋那么黄,身子却这么白,好丑的一条变色龙」……心里头却被她那样好的皮肤与身段艳羡个不行。

青娘亦戏谑她——「老妖精,都三十出头了,长得还如二八年华一般,一定吸了不少男人的精血,呸呸呸」……嘴上说着,眼里头的亦分明是赞叹和欣赏。

一时四周又安静了。

「在想什么呢?」青娘问。笑散了心中郁结,难得昏沉了数日的脑袋此刻有那么一丝清明。

「在想我这样的女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呢?眼睁睁看着亲弟弟死了,却还在仇人身下不知廉耻、夜夜贪欢。心里面想要着报仇,到了头呢,却反儿又替他生了儿子,想死又死不成了……」

青娘咬着唇,垂下的手指暗暗掐进了掌心:「这世界这么大,兴许没有死呢……」

「那样大的雪……怎么可能还活着?再说了~~便是活着,我也没有脸再见他。我这样的女人,入十次地狱也还是便宜啊。」紫苏凉凉的笑,想到那夜玄铭怀里的「佗罗」迷香,两只手无意识地在青娘瘦削的肩膀处揉揉捏捏着……出卖了她的紧张。

她知道这东西从哪里来。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白的衣,宽的袖,总爱缠着她,说他的爹爹可以制出世上最香的香,谁做了他的小媳妇谁才有资格闻……谁肯闻那东西呀,傻子才闻,她可不喜欢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小个子。

只笑着笑着,却又看到青娘锁骨处的一道红痕,心里头便又是一痛:「他一定很喜欢你吧,你们一定很好……你这样的骨头,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嗬嗬~~」

青娘一瞬脸红了,昨夜他也不知发了什么疯,怎么赶他他都不肯走,一夜孩子似的缠着她,要了她无数次,今早上险些都坐不直了的。

「紫苏……你很恨我吗?」明明於他缠绵天经地义,怎生的却似做了贼一般心虚。

果然还是年轻他,心里头藏着的,装得了一刻,却装不了一时。紫苏眉眼一黯,只看着青娘红扑扑的脸,却如何也嫉妒不起来,终究还是怜她……罢了罢

了。

「恨什么呢?恨你是我的仇家么,还是恨你抢了我的旧情?……恨又没有用,只怪老天呐……不让我生在你这样的时候。否则我定要用我的姿色同你好生比一比,不然我可真心不服~~」

青娘白了一眼:「你又来,人家在问你正经的。」

「我是在同你说正经的呀……别忘了我没提醒你,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即便他现在爱你爱得要死要活,谁知道日后如何光景?给自己留条退路终究是好的。」

身体弱了,笑多了就咳,紫苏勾着背,松松的袍子被风吹得呼呼响:「对了,他没有告诉过你『不归』对身体的伤害么?你们这样的欢好,只能控制得了一时,那毒不发出来,久了便越发钻进了骨髓,更难治了……」

「咳。」话音还未落下,身后忽传来一声男人磁性的低沉嗓音,隐隐似含着不悦。

紧跟着,便是小京慌乱的惊呼:「……皇上。」

来了么……紫苏一瞬愣怔,抓在椅背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又玩味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