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2 / 2)

锦笙是出门见人的。

准确来说,她是去赴约的。

昨夜子时,一份密报直达她的书案,说是有薛老神医后代主动向天枢阁递信,强烈要求天枢阁停止对仙药岛如狂风过境般的无情扫荡,幷狠狠鞭笞了他们圈地爲王的可耻行径。

确实如此,在薛老神医连夜出走后,天枢阁受陛下之令将仙药岛和整片灵山都划爲自己的范围,爲了得到稀罕珍贵的药材常常滥采滥伐,隐隐有将整座灵山榨干的趋势。

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被如此糟蹋,自己亲手辛苦种植的珍贵药材被不断掠夺,薛家的终於看不下去了。

说来也巧,昨日清晨她才将宁心静气丸交给了安丞相,没成想夜里就有了仙药岛薛神医的消息。

「大隐隐於市,小隐隐於野。」这位自称为薛神医后代的人竟然能亲自找上天枢阁,又约在紫玉楼会晤,很有可能一直隐於汜阳。

深思熟虑之后,锦笙决定自己亲自前往会晤。

这位薛家后人十分接地气,不仅丝毫不畏惧天枢阁的势力,对天枢阁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还在信中言明--请务必派一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前来会晤。

锦笙揣测这位后人应当是个男子:怎么的,要入赘来天枢阁,当自己物色相亲呢?

最接地气的是,信开头说约在紫玉楼,信末尾临了临了儿他还特意说明一下虽然约的是紫玉楼,但幷不代表他很有钱。

不过听说天枢阁是很有钱的,若是天枢阁不愿意出这个钱一起约紫玉楼,那么他搭建在曲水旁的小草庐也别有一番风趣,届时他们可以孤舟垂钓、曲湖饮风,绿石土灶煮清茶、红泥火炉焙浊酒……最后他表示自己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把茶和酒买来。

说来说去就是:没钱,约一趟不容易,你且看着办。

锦笙就看着办了,想吃紫玉楼还想让她掏钱?想当年她在柳州也是和地痞无赖处惯了的,神色不动提笔回了他:请务必砸锅卖铁把茶和酒买来,我们一起孤舟垂钓、曲湖饮风,草庐见。

寥寥几字,又有一位穷得叮当响的神医失去了他的梦想。

不过锦笙这个人向来义气,纵然回信是这么说的,可毕竟占了仙药岛这么多年便宜,她来的时候还是提了几壶上品好酒,带来了新鲜的雨前龙井。

草庐搭建在曲湖边儿上,与傍着曲湖的天枢阁不同,草庐离正街十万八千,偏僻得杳无人烟。因着远离船舫聚集处,从这里看去,曲湖的水面平静得泛不起一丝波澜,苍茫一片,湖上有直烟笼罩,爲宁静婉约的湖面挡风遮雨。

她看见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戴着斗笠正湖边垂钓,似乎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白衣男子头也不回,悠哉悠哉地反手递了杯茶过去,「在下灵山仙药岛后人薛行风。」

薛行风……锦笙挑眉,沉吟片刻后伸手接过茶,恣意一笑道,「难怪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薛老神医及其后人的踪迹,原来是躲进了太医院。太医院第一妙手薛神医,你好啊。」

「听名字就知道我的身份,天枢阁果然名不虚传。」实际上听及「太医院」三个字的时候,薛行风就已经转头看了过来,继而惊讶地指着她道,「是你?!」

太子殿下的……姘头吧算是?

「认识我?」锦笙蹙眉,「我们似乎不曾见过。」

「哦,上次围猎见过你,一面之缘。」薛行风还记得太子爷吩咐过,他给她治过伤的事情不可外传。

一想到自己提炼了两年才提炼出来的两小瓶治伤药粉全都给了面前这位,他全身心都痛得窒息。

薛家世代爲医,家传秘药他从不打算献给皇宫,因此都是自己掏钱私下制来备着,有次被太子爷发现了,好一顿威逼利诱,从此他那儿的灵丹妙药都逃不开被太子爷勒索的命运。

所以说他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今市面上卖的普通药材都贵得让人怀疑人生。

上下打量了锦笙几眼,最后,薛行风的视綫滑到她的脖颈上,微微挑眉作恍然大悟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咳--太子爷果真是个既顽劣又恶趣的人,亲还要亲成个两边儿对称的。

他心中惊叹,眼前人竟能拿下大梁朝若干春闺少女的梦中人,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锦笙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当年薛老神医不堪义父勒索出逃仙药岛之事。天枢阁受陛下令去找薛老神医,本就是爲了让灵山仙药岛和薛家医术一幷归了皇室。

薛老神医却不知道这层关系,一心以爲天枢阁是想要榨干他毕生心血,才匆忙逃了。误打误撞,薛氏子弟最后还是入了太医院。

只不过薛行风幷非是以薛老神医后人的身份入职的,自然也没有将薛家秘术传给外人,更没有将薛家独有的秘药交给别人。

这个结果,也算是达到了各自目的。

锦笙回过神,将茶酒放在地上,学他一样盘腿坐下,「在下天枢阁主锦笙。薛神医要的美人没有,但这个身份足以对得起你出宫这一趟了吧。 」

「你竟是天枢阁的阁主?」薛行风错开视綫,转而去打量她的脸,「看起来也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锦笙付之一笑,捅开一坛酒递与他,「现在你可以谈一谈,究竟是何想法了。」

今晨收到回信时,薛行风痛心疾首地按住胸口,掏出包里仅剩的几个铜板买来了酒和茶,一分钱一分货,自然比不得锦笙带来的酒水,光是闻着就沁人心脾。

「世人皆知,仙药岛乃是我们薛家的地盘。你们天枢阁将我们驱逐后圈地霸占,滥采滥用灵山的珍稀药材。占山爲王便罢了,竟还坐山吃空,将灵山药材引进商户,进献至皇宫,获取暴利。」

薛行风怅惘地叹了口气,「前几年不是太穷,我勉强能忍,如今穷得揭不开锅了,却要看着你们拿自家东西一本万利,你说这教我如何忍?」

「天枢阁幷不愿意坐山吃空,只是你们将薛家医术保护得太好,幷未留下关於如何种植这些珍稀药材的书籍,我们无能爲力,只能取,不能産,便成了坐山吃空。」锦笙抿了口酒,眼都不眨,「不若你献出薛家医术,我便还你一片灵山。」

薛行风摘了斗笠,「薛家医术誓死不献。你还我灵山仙药岛,我可以答应你别的条件。」

意料之中。锦笙很早就从义父口中听闻,薛家是个很奇怪的神医世家,世世代代都拥有绝顶医术,却幷不打算造福世间,相反,他们传承医术就像是在传承一门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罢了。

说是暴殄天物也好,说是清心寡欲也罢,他们就是没有这等利用医术发家致富的觉悟,也没有那等扬名立万的野心。

义父说,这就是所谓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揣着上好的医术却落得个被他讹得倾家荡産只得连夜逃窜的下场。

「安丞相的夫人林娴玉患有失心疯多年,近日有人要买她平安,我寻遍医者皆束手无策。」锦笙看向他,「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只是不愿意露於人前。我便要你爲天枢阁效命,直到安丞相的夫人心病痊愈。」

救一人性命,换整片灵山仙药岛,似乎不亏。但救这一人,意味着暴露他薛家医术,这违背了他的底綫。

实际上安夫人的病他被太子爷叫去看过无数次了,心病难治,十多年的失心疯更难治,想要完全根治不是件容易事。倒不如就这么任她下去,除了偶尔会有的情绪失控精力脱竭,幷没有太大的影响。

怕就怕心病积郁成疾,以后随意伤个风寒也能致命。

固然他有办法,却也是薛家的办法。而他幷不愿意违背父亲意愿,招惹世人觊觎。

思及此,他叹了口气道,「这不还是等同於将薛家医术献出去?锦阁主,恕我不能答应。」

锦笙挑眉:「人命关天。」

薛行风耸肩:「但不关我。」

锦笙蹙起眉头,「你是医者。」

薛行风更是嗤笑道,「有仁心的才叫医者,在下只是爲了混口饭吃才在太医院任职,专程爲贵人们看病的而已。」

他随手掸了掸衣袍,薛家医术是他的底綫,谈崩了无可厚非,他长叹一声,「既然谈不拢,那便算了。咱们吃吃鱼喝喝酒,今日就全当是朋友间小聚。」

想走迂回路綫打友情牌,最后空手套一溜儿好处?这种无赖招数锦笙向来一眼看破。

锦笙微微一笑,「你以为和天枢阁谈生意这么儿戏?」她的语音未落,不远处的树林中便有黑衣人露出半截身,呈合围之势将草庐包围在内,他们腰间的长刀登时寒芒乍现。

「锦阁主这是要做什么?」薛行风一顿,虚着眼睛警惕地看着她道,「我可是太医院的人,若到日暮时尚未还宫……」

「我天枢阁杀人,向来不留痕迹。」锦笙径直打断他的话,摩挲着指尖淡淡道,「你以为他们查得到我头上?」

「……」薛行风一滞,眨巴两下眼后又忽地一笑,「锦阁主,有话好好说嘛。有什么谈崩了不满意的地方咱们可以再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