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2 / 2)

萧月华和郭云襄本坐在同一张席上,郭云襄先找上萧月华搭话,开始还姐姐长妹妹短的,后来话题不知怎么地就扯到了太子爷身上,两人说话的模式就变得敏感起来。

声音虽不大,但互相明朝暗讽的意思甚浓,连隔席向来没什么脑子的程夫人都听明白了。

萧月华是个恃才傲物的性子,懒得与郭云襄这么活蹦心眼子又多的人说些废话,便兀自离席去到塘边散步。

后来有萧月华身边的丫鬟跑到郭云襄的身边说了什么,郭云襄的脸色就变了,直接起身到河边找上萧月华,不知道说了什么,隐约听见什么「这种药」、「不要脸」之类的字眼,总之,两人又争执起来。

口舌之争,萧月华自然不输於郭云襄,三两句就将她气得头脑发昏,脑子一热,仗着自己会些功夫,伸手就去推萧月华,萧月华身边的丫鬟看见了,自然帮着萧月华对付郭云襄,却不想扭打之间,两人齐齐掉落水中。

这种药……

安秉容见过大风大浪,这点儿弯弯绕绕他还是能反应过来的,不过这里人多,他选择了忽略这个细节闭口不问。

话说回来,郭允这个女儿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等下三滥的招数都敢拿出来在他丞相府中招摇,下药的对像也不言而喻,搏个锦綉前程可以理解,但这个搏法,未免太低劣了。

还有萧太傅的千金萧月华又是如何发现这药的?她一个女孩子家,竟能认出这种药,或者说她没有认出来,只是爲了诈郭云襄,故意这么说的?

他摇了摇头,都说官场险恶,却没想到十多岁的女子心眼也这么多。

这件事还是私下来告诉太子爷,让他提防些的好,万一郭云襄贼心不死,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或是哪家姑娘从中受到启发,依样画葫,这回是被萧月华挡了回去,下次就未必了。

后院厢房中,郭云襄将换下的衣物狠狠撕开,「刺啦」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声紧随一声,直到她用尽力气,最后一把将衣服摔在地上,捏紧窗框让自己站稳,「萧月华!竟然敢阴我!」

「小姐,你先喝口水吧,别气坏自己了。」她的贴身丫鬟递上一杯水,顺着她的话说道,「还以爲她萧家才女是个多傲气的人!竟然也使这些卑鄙的手段!」

郭云襄一把将杯子摔在地上,一股委屈生生憋红了眼眶。并不是她先将萧月华先推下水,也不是她们在扭打撕扯中无意落水,而是萧月华自己先故意落水的!

幸好她反应快,跟着一起跳入水中!否则在外界看来,就是她企图给太子爷下药被萧月华拆穿后恼羞成怒,才将一向端庄清高好脾气的萧月华推下了水!

萧月华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又故意落水,不就是爲了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太子爷知道是她萧月华帮了忙才让他免遭算计?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不会再有人相信她的话。

郭云襄羞愤地咬紧牙关,长长的指甲已经掐入手心。

而另一边厢房中,萧月华的嘴角却抿起淡淡的笑,她凝视着对面的屋檐,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丫鬟递上来的茶。

窗外忽然跑过一人,伴随着哽咽压抑的啜泣声,萧月华手中的动作随即滞住,视綫也是一顿,她看得清清楚楚,跑过去的是锦笙。

她只垂眸沉吟了一下,便迅速起身开门,朝着锦笙跑的方向跟了过去。

锦笙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推开太子爷就往外跑,实际上她幷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於措手不及,令她难以面对,仿佛将她的咽喉扼住,让她只能张牙舞爪地在逐渐窒息中挣扎。

她不敢想,如果自己就是安清予,那义父是谁?

是当年光天化日之下血洗佛门劫走她的那一伙人的头目;是陛下口中杀了第一任阁主安丘的杀人凶手;是与安丞相有泼天仇恨的敌人;是多年来刺杀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幕后主使!

如果她真的是安清予!义父所有的罪名就会在顷刻间全部坐实!!

那可是……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的死罪啊!

但是她不想义父死。一手拉扯她长大的是义父,教导她孔孟圣贤的是义父,传授她一身武艺的是义父,教她写字念书的是义父,会勾唇笑着罚她抄书的是义父,小时候爲了哄她不哭亲自下厨的是义父,带她到处跑到处跳的是义父,背她上街玩耍的是义父,拿着竹竿佯装怒意追着她打的是义父,从小到大都宠着她的都是义父!

大家都说义父脾气不好,暴躁易怒,可除了在女妆这件事上他对她发过脾气,他从来在她面前展现的都是最柔软的一面。云书说,她刚被抱来柳州的时候哭啼不止,义父每天晚上都守在她身边哄她睡觉,那么没有耐心的一个人,居然这般温柔。

如果……如果她认了自己是安清予!不就是亲手将义父送入地狱万劫不复吗?!

可如果她不认!又让自己的亲生父母怎么办?!那些痛到无法呼吸的故事,那些撕心裂肺的夜晚,他们又是怎么度过的?!

安夫人有失心疯,十五年了,她思念她十五年了!思念她的女儿整整十五年!!

「啊……!!」锦笙抱住头痛不欲生地嘶吼,几欲疯狂,最后一头扎进荷花盛开的池塘!将自己全部浸没在水中!

她在水中疯狂挣扎,又猛地从水中冒出头,疾速喘气,泪水和池水混杂在一起,她满脸憋得通红,与她眼眶的猩红混爲一体,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哭了还是只是被水淹得窒息了。

那一头青丝在水中时全部散开,此时淩乱地披在肩头,被水粘成一片,她自己又狼狈地从池塘中爬上来,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自言自语,「义父……我好想穿裙子……」

拖着满身的水,她一边哭,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用湿润的袖子揩眼泪鼻涕,抽抽噎噎地声音回荡在荷塘,她委屈自己将自己搞得全身冰凉,浑身难受。

「这位……请留步。怎么身上都湿了?」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妇人的声音。

锦笙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入目所见的……是安夫人。

她的喉头一松,忽然放声哭了一嗓子,又立即摀住唇让自己憋住了,她慌忙退后好几步,落荒而逃!

安夫人也在她转过头的那一瞬间睁大了双眼,全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嘴唇更是颤得发紫,「你……你是、是我的清予吗……清、清予……!!清予!你别走!!」

身边陪着出来散心的尹嬷嬷一把将安夫人拉住,却被她猛力挣脱,尹嬷嬷焦急地追上去想拉住她, 「夫人!」

安夫人却不管不顾地朝锦笙落荒逃走的方向跑去,「清予!!」

锦笙陷入挣扎恐惧之中,埋头一阵疯跑,听见身后一声痛呼与哭喊,她又停下脚步踯躅不前,她咬紧牙关,转身往回跑,刚踏出一步,忽然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抱起,破空飞出了丞相府!

安夫人不顾摔倒后被抆破的手掌,依旧朝锦笙跑去的方向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前院宴席处,也没有看见锦笙的身影!

「清予!!清予?!你在哪儿啊?!」她不管旁人的眼光和议论,撕心裂肺地哭喊。

正在不远处和安怀袖交代落水处理事宜的安秉容听见动静,迅速朝林娴玉疾步走来,见她还想继续朝外面追,他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夫人!!」

林娴玉不顾掉落的披帛和出血的手掌,在安秉容怀中不断挣扎,浑身上下都在失控,綳紧了十五年的琴弦突然断裂,连同着这十五年来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轰然爆裂炸开,她不顾形像想从安秉容的怀中挣脱,朝锦笙消失的方向挣扎!

「夫君!我看见我们的女儿了!!我真的看见了!你相信我!那真的是我的清予!我认得的!!我看见我的清予了!!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她!!我看见她往那边跑了!!你放开我啊--!!」

安秉容当然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可他要思虑的永远比她更多,这不仅仅是她想认回来就认得回来的!如果是街上普通女子他一定二话不说把人拐进来!可现在……那个人是天枢阁的阁主!是皇帝的直属辅臣!是他的杀父仇人应天的义女!

这其中牵扯得实在太多,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怎么可能让她真的追过去?!

安秉容只能紧紧抱住她,「猰貐你听我说,你先听我说!你冷静一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去追清予!她还活着! !我看见了!!你放开我!安秉容你放开我!!我就知道我女儿还活着!!你放开我!!」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整座丞相府,每一句都仿佛在吞咽鲜血和眼泪,最后随着激烈的情绪一齐迸发而出放声嘶吼。

江婧如试图握紧林娴玉的手,红着眼圈恳切道,「娘!爹一定会去追的!我相信您,我相信妹妹还会回来!您先冷静下来好不好?咱们先把手上的伤包扎了……」

她温柔的声音湮没在林娴玉的嘶吼之中,显得羸弱无用。

纵然在林娴玉自己眼中,是失而复得、得后再失的悲痛疮痍。可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场疯癫的闹剧罢了。安丞相的夫人林娴玉,十五年前就患了失心疯。时不时会发作,她大概是又发作了。

宾客还在陆陆续续地离席,不少人传来或怜惜或心疼的眼神,有人摇头叹息,有人感同身受,有人事不关己,还有些人唏嘘不已,但大家都认定的是,安丞相的夫人,今日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疯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