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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邵箐对东平侯府的观感, 其实并算不上好。

原身的香消玉殒,少不了这府里给予的重重一击。

一个刚满十六的小姑娘,陡遇大变, 从高高的锦绣之巅跌落深渊, 人生彻底被颠覆。在她最惊惶无助的时候,她接到了娘家一封断绝书。

她父亲亲笔所书。

毫不犹豫, 以最快的速度和她断绝所有关系。

这封断绝书, 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这么说也不太对,这并不是稻草,轻飘飘的一张纸, 重若千钧。

原身万念俱灰, 生无可恋, 在反复高热中煎熬许久, 悄然逝去。

然后, 邵箐就来了。

她睁眼的时候, 手里还紧紧握着这封断绝书。

回忆起那张被汗水反复濡湿,导致字迹都渲染模糊的信纸, 邵箐撇撇嘴。

「该如何,那便如何呗。」

对於原身而言,东平侯府生她养她, 但她也在能力范围内尽力回馈了家族。中选齐王妃, 若前太子顺利登基, 东平侯府将能保证数十年繁华。

然世事多变, 她一朝蒙难,就被父亲被家族毫不犹豫抛弃了。或许站在侯府的立场,这并没什么不对,只那封断绝书确实真实存在的。

既然都断绝了关系,那谈何亲缘呢?

在邵箐看来,在原身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双方就两清了,她并不欠东平侯府的。

「你日后行事,很不必顾忌我。」

她是这么和魏景说的。

魏景听说过断绝书的事,抚了抚她的鬓发,低声道:「委屈你了。」

都是他,才连累了她。

「说什么傻话呢?」

两人风雨同舟,互相托以后背,又因缘际会落实了夫妻关系,在邵箐心里,魏景可比这陌生绝情的东平侯府重要太多了。

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

邵箐横了他一眼。

被嗔怪的魏景非但没有不高兴,心头反倒畅快得很,他握了握她的手:「那你的母弟呢?」他可是记得,她有亲娘胞弟。

母弟么?

在邵箐记忆里,和原身关系最亲近的确实是母亲胞弟。但怎么说呢,两个小孩性子都有些倔,玩在一起难免吵闹,而母亲有些偏心每每帮着弟弟,让敏感的小姑娘常常偷偷落泪。

长大些渐懂事,懂得帮忙护着弟弟了,但还是偶尔会被倔驴弟弟气哭。

濡慕,爱,感情不可谓不深,但还夹杂着些许委屈伤心和怨怪,内里也真够复杂的。

唉。

邵箐偏头想了想:「等得了空探探消息再说罢,也不差这一时半会了。」

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利索抖开外衣给他披上,反问:「那你走了,这线索岂不断了?」

问的储竺那事,放弃了最佳追踪时机,蜡丸要找不回来了。

「断不了。」

蜡丸也未必就在褐袍男身上,继续追踪只有三分一的机会。既然知道了这条线,那就断不了,魏景会另外叫人盯着,储竺不可能不再传信,肯定能摸清楚幕后之人。

邵箐一想也是,他们眼下是要摸清背后人的身份,也不是为了对付对方,倒不急。

低声交谈间,魏景已快速换回安阳随卫服饰,他携了邵箐,借着夜色悄悄潜往前头韩熙的房间。

「二位郎君。」

韩熙已在等待,一见二人闪身进门立即拱手见礼。

闲话少说,外面已经有仆役走动的声音,零星房间也点燃灯火,朝贺半夜就得在宫门外等待,从驿馆出发需要更早,现在差不多得开始整装了。

韩熙先卸了旧妆,邵箐定了定神,沾了妆粉液放置在他的额头、两颊、鼻梁、下巴,均匀用手推开。

她技巧纯熟,心理素质也过关,即便期间有人在外间唤韩熙,她手也稳稳的没抖半分。

隔壁郡守遣仆役过来借澡豆,这驿馆入住人太多难免偶尔有点纰漏。韩熙十分镇定地在里间应和了一声,让充当临时仆役的青翟卫把澡豆拿出去。

约莫半个时辰,妆容画好,邵箐仔细端详片刻,毫无纰漏。

「好了。」

她快速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收好,最关键一步在眼前,即使妆容天衣无缝,即使一切都很顺利,邵箐也难免有点紧张。

两男人倒镇定,魏景颔首:「谨慎行事,安全为上。」

韩熙肃然抱拳:「标下定不辱命!」

......

在夜色最深的子末寅初,益州驿馆大门打开,车驾马匹鱼贯而出。

车驾前的风灯摇摇晃晃,骏马扬了扬颈,呼出一口白色热气。夜寒如水,踢踢踏踏马蹄声回荡在青石板街巷中,出了路口,和诸多车马流汇合在一起。

刚踏入正旦,这洛京已热闹了起来。

内臣外臣,宗室王侯,齐齐聚於洛京中心的皇宫正门前。

寅正,宫门开启,诸臣工由大到小由高到底,列队安静而入。

朝贺大事,皇宫要地,检查十分之森严。

前面一人过去后,韩熙缓步上前,一个小黄门拎着一条湿帕上来,先端详他两眼,然后将湿帕往他脸上拭去。

韩熙垂眸,一阵冰凉覆在脸上揉了几下。小黄门取回湿帕一看,干净无痕迹。他退后,接着又有两个小黄门上来,示意韩熙举手,从上到下快速检查他身上。

「下一个。」

韩熙抬眼,表情未有丝毫变化,不紧不慢往前头重新列队。

......

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巍峨金阙宫殿的正坐北面,雄视南方,气吞天下,教仰视者肃然起敬的同时,无不倍觉己身之微渺。

天还黑着,半人高的大红宫灯悬挂在檐下。灯光下,黑暗中,一列列执矛甲兵无声肃立,雪白的尖刃微微泛着冷光。

韩熙跟在何允之后,安静在小黄门的指引下来到益州站位处。益州虽地广,然却偏远,站位略后,他垂下眼睑,身影淹没在黑暗之中。

直到天空泛出鱼肚白,一缕金光刺破黑暗,投在金阙大殿最顶端的琉璃鸱吻之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砰」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宫殿大门打开,有资格进入殿中的文武臣工、宗室王侯鱼贯而出,重新列队。

「陛下临朝!跪!」

静鞭响起,韩熙余光扫一眼玉阶之上的髹金雕龙宝座,眼观鼻鼻观心,和身边人动作一致,俯身下拜。

朝贺冗长,先是整体跪拜,而后又分宗室、各部、各州等轮流出列再拜,若得圣眷的,皇帝还会问问话,以示恩宠。

韩熙对这等恩宠避之唯恐不及,幸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边陲郡守,得皇帝青眼可能性微乎其微。

朝贺过半,终於轮到益州上前了。

何允整了整官袍,率先出列,韩熙等十二名郡守紧随其后。

这是他和新帝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韩熙微微垂目,遮住目中一切思绪,一步接一步,行至玉阶三丈前方停下。

「臣等叩见陛下,自陛下御极,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冗长的溢美之词在耳边响起,魏显视线穿过冕冠垂落的十二五彩旒珠,朱红色的宫门,灰白色的汉白玉广场,殿内殿外乌泱泱的人,个个恭谨肃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