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姐姐说,在那里要四点起床,背弟子规以正视听,背不对便是拳打脚踢。
他们鼓励互相揭发想逃跑的人,发生过极其恶劣的、针对性向的、羞辱性体罚,学生被逼着喝烟灰水。
那里体罚极为严重,鸡姐姐这种驴屎脾气、特立独行的人在那里可没少挨揍。他说他被揍疯了,是应激性的,谁打他他就咬谁,后来不打他他也咬人,再后来发展到在那里半夜尖叫。而在那种机构里寻衅滋事便会被打个半死——鸡姐姐那时几乎被打死,他父母见到他时他脑筋都不正常了。
宁折不弯,鸡姐姐谈起那时候的事时,这样对许星洲说:当然不是说姐姐的性取向,姐姐的性取向都弯成九寨沟了。
那天晚上,许星洲听着鸡姐姐近乎癫狂而偏执地重复:我是个同性恋,可是这有错吗?有错吗?
——可是他们不理解,他们将我遗弃在这世上。
被捆住的他,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过了会儿,他又说:「姐姐给你弹个曲子吧。」
「姐姐大学还学的是音乐呢……」鸡姐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没念完就退学了,念不下去,精神状态不行。」
许星洲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鸡姐姐又笑道:「怎么了?」
他起身走了。
许星洲盘着腿坐在床上,抽了纸巾抆抆眼泪。片刻后鸡姐姐取了自己的吉他回来,在许星洲床上坐下了。
日薄西山,金红光芒镀在那人的漂染白发上。
鸡姐姐一拨琴弦,琴声犹如金水般流泻而出,那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有过天分的琴声,和许星洲这种半路出家的完全不同。
许星洲一听前奏就觉得极为熟悉。
这首歌叫《the色 days》,她在电台听过,调子青春热烈,可是他以木吉他一弹,居然有一种感伤的苦楚。
「I hope some day we will……」
「Sit down together,」那个人沙哑而颤抖唱道:「And laugh with each other,about the色 days, the色 days……」
我希望我们有一天围炉就坐,
与彼此大笑谈起,我们这段过往的日子。
——过往的日子。
……
那个浑身伤痛的躁狂症患者,一个不被理解的男人,一个大学因为发病而退学的人,那个酒吧驻唱的民谣歌手。
他坐在许星洲床上,用生涩到近乎新手的指法,为她弹吉他。
他指法黏连而模糊,那是他吃的齐拉西酮的副作用:那双手犹如帕金森似的,不住发着抖。
其实唱的也不好听,毕竟昨天晚上刚刚嘶吼过,此时音色浑浊嘶哑,加上他本身偏阴柔的声线,实在是称不上享受,可是许星洲听得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哎,」鸡姐姐手指一收道:「我不想弹的,现在手抖弹了丢脸。结果你都要走了,等以后好了,姐姐再给你弹一次,别哭了啊。」
许星洲用纸巾抆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还、还姐姐呢?你明明对自己性别又没有认知障碍……」
鸡姐姐将吉他往身后一背,妩媚笑道:「不想叫姐姐还能叫娘娘啊,鸡娘娘,皇后娘娘,选择还是很多的。」
许星洲也破涕为笑:「鸡姐姐,你这么妖,好歹给我们女孩子留点活路啊?」
鸡姐姐说:「这可不行。」
「姐姐我都这么多年了,」鸡姐姐说:「矫正也矫正不了,改不掉,打也不可能打得服帖,又香又硬,追求潮流,最喜欢的就是gucci,就这么坚持做一个美妆骚零。」
许星洲一边笑一边抆眼泪。
鸡姐姐骄傲地说:「——这就是老娘。」
他说着在自己的吉他上点了点。
那吉他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犹如他在过去的岁月中,没被磨灭甚至还张扬至妖娆的个性。
「觉得没活路,」鸡姐姐高傲又矜贵地道:「你就多努力一点,做个妖娆女孩啊?管我们美妆骚零啥事哦,姐姐可不会对你负责的。」
许星洲终於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男人是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活着。
像是刮过灰烬的狂风,又如同荒山上燃起的烈焰,他叛逆又骄傲,不折不弯-
秦渡回来时,已经快六点了。
他进来时外面渔舟唱晚灯火黄昏,手里还拎着个白手提袋。许星洲注意到,是於主任送他送到了病房门口:两个人应该是已经谈过了话。
不知道谈话内容是什么。
许星洲心虚地瞄了瞄床旁桌上的他的坏手机,心里祈祷师兄可千万别来索赔……
是真的赔不起,可能会赖帐,许星洲想想都觉得人生崩塌,暑期实习都没着落呢。
秦渡从白纸袋里摸出个礼品盒,丢给许星洲。
许星洲接住那个盒子,一愣:「诶?」
盒子是薄荷绿色,小小的一只,绑着银色缎带,一看就价格不菲。
「——给你买的,」秦渡漫不经心道:「把你绑牢一点。师兄的旧手机呢?」
许星洲斩钉截铁:「自爆了。」
秦渡:「……」
许星洲怕秦渡追问,抱着盒子比划了一下,说:「它真的是一部非常没用的手机!我就是碰了碰它,然后它就吱吱嘎嘎的死掉了。临走前还吐了两口血,非常吓人。」
秦渡眯起眼睛:「你给师兄弄坏了是不是?」
许星洲:「……」
许星洲忍痛,把秦渡丢过来的盒子又推了回去,说:「赔、赔你。」
秦渡:「……」
女孩子说话时,病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火红夕阳,而他的女孩其实还有点衣冠不整。
她的病号服极其宽松,却能显出锁骨和细柔腰肢。许星洲还轻微往前含着身子,那真的是个相当勾人的打扮,秦渡对她这模样没有半点抵抗力。
秦渡想起每天早晨许星洲还喜欢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这还是多人病房,小姑娘睡得淩淩乱乱的,秦渡简直要被活活磨死。
——这位太子爷,这辈子,都没做过那么破廉耻的事……
「就赔这个?」
秦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眯起眼睛。
许星洲刚准备大放厥词,就突然天旋地转——那盒子中滚出一串亮亮的、银白的玩意儿,落在许星洲枕边,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牢牢摁在了床上。
许星洲被他摁着,可怜巴巴地苍蝇搓手:「师兄兄……」
这他妈,秦渡愤怒地想——这小混蛋,居然已经在他怀里赖着睡了一个多月了。
许星洲却还浑然不觉,可怜兮兮地搓着爪子说:
「小师妹没有钱了。」
「亲亲师兄,赊个账,好不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
关於备注的小剧场:
粥粥:师兄,我们谈谈。我看到你存的备注乐。
老秦:?
粥粥(算帐):……你之前还告诉我如果存得很特别的话,如果被绑架或者被偷手机,对方很容易被骗,你居然存了「我家星洲」。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你手机如果被偷了我绝对是唯一一个被吓到魂飞魄散……
老秦:首先,师兄手机不可能被偷。
粥粥:……
老秦:其次,师兄觉得你也不能受骗,你骗骗子还差不多。
粥粥:我不是我没有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