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九十五章(1 / 2)

束缚东宫 Erus 8033 字 3天前

94、一石

第二天后,“昏迷不醒”的玄澈被带回皇宫,“重伤”的他又去鬼门关前走了一回,在太医妙手回春之下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但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药香弥漫,白烟氤氲。

宽大的床,暗沉的被褥,昏暗的烛光下苍白的肌肤淡若透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静谧的空气里两道呼吸纠缠着,一道绵长有力,一道却是细若悬丝,颤颤巍巍,似乎随时都会断裂。

床上的人沉静无声,床前的人一动不动。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这样注视着玄澈有多久了,或许是一天,或许只有一个时辰。从太医叹着气从房里出来,从澈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起,他的心早已不会跳动了,他的思维也没有了运转的力量,空白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恨。

玄沐羽恨自己,恨透了自己。

不论何时何地,澈的眼睛总是望着自己,远远地像是渴望幸福的孩子,近近地便是得到幸福的孩子,那双沉静的眸子只因为自己而荡起波澜,这样的眼睛,如何不让人沉醉。

然而就在几天前,同样的静谧与青烟之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是看着自己,闪烁着期冀的微光。玄沐羽知道他等待的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说。

“我爱你,澈,无关山枫,无关任何记忆中人。”

“我爱你,澈,不论以前如何,我现在只爱你。”

“我爱你,澈,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你。”

多简单的几句话,可任何一句自己都没有说过,竟然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被哀伤和落寞覆盖,看着那个人淡色的唇抿得发白,看着他缓缓起身带走了让人迷恋的幽香,看着他一言不发地离去,形影孑然。

又是几天前,金色的余晖下那个人垂下长睫,阴影之下眸光晃动,他低低地说:“冲破太多桎梏的我们似乎有点昏头了……”

玄沐羽不明白为什么当时自己竟忽略了心头纠结的痛,用无声回答那个人。

自己硬生生将他拉入这场混乱的爱恋之中,硬生生取走了他的心,却又残忍地践踏……

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他的澈。

自己是配不上他,没有他勇敢,没有他坦诚,没有他纯净。

自己是个傻瓜,每次总到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心慌。

玄沐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悔恨,他应该悔恨的,悔自己的动摇,恨自己的怯弱,他却同样不应该悔恨,因为那个人曾对自己说:“我只要你幸福,不论我怎样,你都要幸福。”说这话的时候,那个人的眼睛透亮的,深邃的眼睛剩不下的浓浓情意便流淌而出,他紧紧扣着自己的手,贴着身子,似乎会融入自己的身体里,化作骨血的一部分……

玄沐羽抚摸着玄澈冰凉的脸颊,轻声说:“我为什么会将你错认成枫儿?一样清澈的眼睛吗?不,你的眼睛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和你相媲美……你不知道,你的眼睛藏下了世间多少光华……其实你和枫儿一点也不像,我怎么会认错呢?”

“但为什么当时我不肯和你这样说……”

“澈,我从没有把你当成枫儿的替身,也从没有将乔灵裳认成枫儿,乔灵裳的眼睛里背负了太多东西,她是高傲而谄媚的,我知道的,她绝对不是枫儿。”

“其实枫儿的模样在我心里已经很模糊了,看到乔灵裳的那一刻我很害怕,害怕枫儿是不是怨恨我了,怨恨我抛下她却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她要用这种方法来提醒我。可是我……”

“澈,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从来不是的,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的是你,是玄澈,是颜御,是会对我翻白眼的冷漠孩子。”

“澈,你会不会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不,你不要原谅我,我只能让你受伤,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我……”

沉睡中的玄澈微微皱起了眉头。

玄沐羽指尖一颤,欣喜叫道:“澈!澈?你醒了吗?”

回答他的只有静谧和浓香。

玄沐羽注视了很久,床上的人似乎从未有过动静,依然沉睡着。

心似乎是从巅峰突然摔到谷底,无以复加的痛楚和失落,仰望遥远天际的微弱光芒,只能让沉重更加沉重。

“澈……是不是,每次,每次,你都是承受着这样的失望……”

床上的人不会回答他。

或许玄沐羽应该庆幸自己现在还能这样触摸他。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林默言。

玄沐羽并不回头,他的眼里只有澈。

林默言看看搭在玄澈脸上的那只手,微微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就恢复了冷漠,行礼,道:“太上皇,夜已经深了,请您回去休息。”

房间里沉闷的,玄沐羽隔了很久,才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林默言,没说什么,起了身。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离开这里,只是林默言只用一句话逼着他走:“属下无意於管束太上皇的行为,只是如果您病倒了,陛下会更加伤心。”

玄沐羽离开了,林默言关上门,才回到玄澈的床前,这时玄澈已经从床上起身,穿着一件单衣伸展筋骨。

林默言取过外衣为玄澈披上,虽已是五月,但夜晚的还是有些凉。

玄澈舒活一下因为躺了一天而僵硬的身体,说:“默言,你去给父皇找点事情做,别让他没事就守我这儿,再装下去我就要露馅了。”

林默言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笑意,双手搭上玄澈的肩膀为他按摩,说:“属下明天就让大臣们劝太上皇上朝。”

“嗯。”玄澈点点头,又问,“那批不知名刺客查清了没有?”

林默言手下一顿,说:“陛下,现在听风楼不是属下管着。”

“啊,我都忘记了。”玄澈懊恼地笑笑,道,“习惯你在身边了,看到你就顺口了。”林默言听了眉目似有弯起,黑眸里荡起微弱涟漪,冷漠尽去。就听玄澈唤了声:“白衣。”

“主子。”

玄澈看了一眼,异道:“莫怀?你的伤好了吗?”看看莫怀略有发白的脸色,说,“才几天,为什么不多休息几天?”

莫怀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属下怕白衣做不好。”

玄澈没说什么,只问:“那些刺客查清楚了吗?”

“还没有,只能肯定是西善人,和乔灵裳脱不开关系。”莫怀说,“只是比较奇怪,乔灵裳似乎不知情。”

“她还有同伴,那个同伴才是麻烦。”玄澈淡淡道,“乔府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乔灵裳人缘不好,没什么私交。只有方休明和宁怀善去看过。”莫怀说,“宁怀善只是进去片刻就出来了,方休明呆了将近半个时辰。”

玄澈断然道:“不可能是方休明。不过——宁怀善?他和乔灵裳有什么私交吗?”

莫怀摇头:“二人除了同去外交部办公以外,没有私交,但也没有交恶。”

“宁怀善……”玄澈皱起了眉头,冥思片刻,却冒出一句,“好像他也有外族血统?”

莫怀当即应道:“属下立刻去查。”

“等一下!”玄澈却叫住莫怀,“如果宁怀善真的是……你也不用急,把他的事和乔灵裳的事杂糅了,再给父皇一点暗示就可以了。”

“太上皇?”

玄澈点头:“对,太上皇,我要让他去解决这件事。听风楼的势力完全控制住暗影的调查应该没有问题吧?”

莫怀估量了一下,答道:“没有问题。”

“那就可以了。”玄澈撇撇嘴,“不能让他太清闲了,什么事情都我做,他当摆设吗?”

玄澈孩子气地挑起眉毛,林默言和莫怀同时低下头,看他们弯起嘴角和抖动的双肩,显然忍笑忍得很辛苦。

在大臣们一致呼号声中,太上皇暂领政务。

第一件事就是彻查行刺。

听闻皇帝受刺,举国上下震怒不已——当然,这种说法夸张了一点,毕竟皇家的事离老百姓还是远了点,不过玄澈在民众中的威望还是超乎了想象,当朝廷受命捉拿刺客的时候,整个临澹城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连同参加武举的仕子们都参与到追捕的行动中。

在这之前,临澹府衙已经查了三天,但除了通过验屍确认此刻乃是外族人士之外,毫无进展。暗影自然早就在行动了,但因为听风楼的暗中控制,他们直到今天才查出了“眉目”。

如同玄澈所指示的那样,乔灵裳的外族身份暴露,那三名刺客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却又肯定刺客不是乔灵裳派出的,矛头渐渐指向了一个隐藏的黑手身上。而逃走的那批刺客依然行踪不明。整件事谜团重重。

听完暗影的回报,玄沐羽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行刺的那天,玄沐羽在看到乔灵裳的时候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恶,但冷静下来却又想到刺客本来的目标就是玄澈,而澈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当时换任何一个人陷入危险,澈都会去救,澈的伤应该说和乔灵裳没有必然的关系。

但这个结果……

乔灵裳……意图不轨?!

“乔灵裳并不如她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沐羽,不论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希望你能有所保留。”

流水般的嗓音,阴影与余晖交错下的神色,兀然出现在脑海中,玄沐羽一惊,澈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去救乔灵裳?不,不对,澈不应该知道的……但他又若是知道的话……

玄沐羽突然觉得头很疼,似乎有什么要从脑子里跳出来。玄沐羽搓揉着额头,看到暗影还在旁边等着他的指示,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先下去!”

“是。”

暗影简单应了,随着话音的落地消失在角落里。

玄沐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

乔灵裳是外族,而且有着不轨的企图,而这些澈应该是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或许是在他因为自己去查乔灵裳的时候。但这个外族是什么身份,为了什么不轨,将要如何不轨,这些澈又知道了多少?

如果澈清楚所有的一切,那么澈之前为什么要重用乔灵裳,又为什么要舍身救乔灵裳?这里面有什么缘故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那两批刺客,一批和乔灵裳有着紧密联系的外族人,但他们是否真的授意於乔灵裳,或者说乔灵裳知不知道这次行动?如果不知道,那么躲在后面另一个人是谁?如果知道,那么她那天的行为是“帮忙”是“捣乱”?她有想过澈会救她吗?

另外一批刺客是什么人?除了外族势力,还有什么人会来行刺?

玄沐羽的手指在桌面上叩着,一下一下,规律的轻响让他的思维渐渐步入正轨,虽然很久没有用过这个脑子了,但玄沐羽毕竟不是普通的人物,很快就将一切理顺。

如今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乔灵裳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玄澈做出如此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是否和这个身份有关?

阴谋往往发生在风高的晚上,当阴云将月亮蒙蔽,人类的丑恶开始暴露。

“哥……那些人是你……”

乔灵裳看着眼前的男子,对方只给了她一个高大的背影,藏青色的长衫在无月的夜风中森然飘动,深沉的令人看不出心思。

男人低低的嗓音响起:“三妹,那个人是我们的仇人。”

“可是……他……并不坏……”乔灵裳冲疑地说,衣角已经被她揉烂,“那天,他救了我……”

男人冷冷道:“那又如何?他也救了无数人,却杀了我们的父亲!”

乔灵裳颤颤唇,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了,最后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沉声道:“妹妹知道了。哥要小心,最近查得紧。”

“嗯,我知道了。”

男人缓缓转过身,俊朗的面容上荡开些许微笑,柔和了他深邃的五官,那双褐色的眸子闪烁着阴郁的光芒。

男人看看自己妹妹,又问:“最近那老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呃?不,没有!”乔灵裳连连摇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太上皇对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乔灵裳咬着唇,不确定地说,“似乎陛下受伤之后太上皇的态度也变冷淡了,可能是责怪我害陛下受伤了……我总觉得,总觉得……”

男人见乔灵裳冲冲说不出话便追问:“觉得什么?”

乔灵裳吞吐了很久,却憋出一句话:“没什么,只是觉得太上皇不太喜欢我而已。”

男人却问:“不对,你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

“说!”男人咄咄道。

乔灵裳承受不了男人的逼迫,不耐烦甩出话来:“我是觉得太上皇和陛下之间感情很好而已!”

男人听了露出些许不屑,道:“太上皇和皇帝感情好又不是一天两天,皇帝出生就被立为太子,从小就受太上皇疼爱,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为了救太上皇身受重伤,从此以药石为伴也不曾听说过他有什么怨言,现在太上皇更是直接退位,这二人感情好有什么好稀奇的!”

乔灵裳气结道:“我都说了没什么了是你一定要我说,现在说了你还嫌我小题大作,真是无理!”

男人一愣,随即苦笑着拍拍乔灵裳的肩膀,柔声道:“好了,我的三妹,是哥的错,你别生气了。”

乔灵裳噘起小嘴说:“我才不和你生气呢!”

男人知道妹妹的性子也只是一时毛躁闹闹性子,便没有放在心上,听听外面隐约传来的更声,便说:“好了,三妹,我要回去了,你好好养伤。”

“我知道了,哥,你也小心。”

乔灵裳道了别,就见那男人几个纵身便跃出了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乔灵裳看着自家哥哥远去的背影,又想起那日护着自己的怀抱,心中烦闷,在风中站立良久,忍不住叹出一口浊气,这才转身回房。

当乔灵裳阖上房门之后,她的院子里飞出了一条黑影,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寻常人见了只怕要以为是眼花了。

黑影跟在男人身后一路潜行。那男人在城中绕了小半圈似乎是确定后面没有尾巴了,才拐了一方向几个起落后进入一家院子。黑影随着男人进了院子,就见那男人熟门熟路地推入一间房间,里面传出一声惊喘但灯火还未亮起,就听那男人说:“我们到里面去说。”也不知对方如何回答,似有墙壁移动的声音传来,这二人的气息便慢慢淡去了。

黑影在房外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便离去了。

再看房中,宁怀善被男人捂住口鼻按在床上,虽有内功,但长久无法喘息也让他面色胀红。待门外黑影离去,那男人又倾听片刻,方放开手脚。宁怀善大大喘气,新鲜空气一下子冲入口鼻引得他剧烈咳嗽。

宁怀善怒道:“你干什么,半夜来杀人吗?”

那男人在床边做下,冷笑道:“我杀你干什么,你死了我有什么好处?”

宁怀善愤愤地说:“那你干什么半夜跑我这里,你再捂一会儿我就死了!”

男人说:“你知道什么,刚才有一个人跟着我,这下才刚刚离去。”

宁怀善立刻警惕地看着男人,问:“什么人跟着你?和我什么关系!”

男人笑道:“大概是皇帝的暗探。至於你——刚才没关系,不过现在有关系了。”

宁怀善略微一想刚才情形,脸色当即变了,一把揪起男人的衣襟怒道:“你这混蛋什么意思!你要搞你们的复国梦不要牵连我!我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哼,没有关系?有没有关系由不得你!”男人冷冷打掉宁怀善的手,站起身看着宁怀善气黑的脸,鄙夷道,“你要给那个狗皇帝做奴才没那么容易,不要忘记了你身体流的是什么人的血,你算死,也要为我西善而死!”

黑影离开宁府之后鬼魅般地穿行在阴影之中,不过片刻,已经来到了皇宫外,一个鹞子翻身过了围墙上了屋顶,又是如风的身影掠过房顶,最终在清凉殿的内院停下,当风过树影婆娑之际,黑影便融入阴影之中无声无息地进了房。

当黑影在床前跪定时,蒙面的黑布拉下,露出了一张消瘦而青涩的脸,淡色的唇一张一合地说着没有起伏的话语。

床上躺着的人静静听完了他所说的一切,未睁眼,片刻后,才自语般地轻声吐出半句话:“你是说宁怀善是乔灵裳身后的人——之一?”

“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