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第一章

夜阑人静,沉沉的夜色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梁府的上空。此时此刻,连吸呼都是小心翼翼的。

一灯如豆,梁府的隐密书房中,坐着一老、一少二个人。

老人憔悴的病容上有着些许激动,更有着死亡的阴影;长期的病痛消蚀了他的生命力,但他的精神不为此而萎顿。他炯炯有神的双目,正十分渴切的看着他的孩子——有着感伤,有着喜悦,有着释然与欣慰。

坐在老人面前的,是一个俊美的男孩;那一双充满英气的星目显然得自老人的遗传。他的神情相当沉重,流露着隐藏不住的哀伤。

「玉石,知道为父叫你来此的原因吗?」

「孩儿不知。」

老人深深吁了口气,以充满爱怜的眼光注视着他这个俊美的孩子。

「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身为景昌县的县令,他——梁文生县令,一个小小的官,并不能贡献多大的作为;但他却得到全县县民的爱戴。因为当今朝中,不贪污的官吏比凤毛麟爪更为稀奇,而他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实在可笑呵!做官应有的操守,竟成为人人眼中的好官范例。由此可知,大宋的朝政日渐败坏,绝非只因外患而已。

而在这种人人自危的年头,景昌县的人民还能过着平静而富足的日子,全是因为他——梁玉石所致。

谁都知道景昌县的梁捕头,不仅是梁县令的独生子,更是刚正不阿、武功高强的好捕头。有他在,没有任何宵小可以在县中横行;六年来,在他的努力下,人民才得以安居乐业,不必与他县一样,为了逃避盗匪作乱、天灾而流离失所。

但,在奸佞横行的年代中,好人是无法存活的;不懂逢迎巴结那一套,就陞官无望;不懂谄媚阿谀就会惨遭排挤,更甚初惨遭杀身之祸。

三天前,一道命令下来,使得景昌县陷入愁云惨雾之中,也使得向来身体不好的梁文生病情更加严重。

梁玉石轻轻握住父亲枯瘦的手,说道:

「爹,别说这种话!孩儿过得很好,没受到任何委屈。」

梁文生愁惨的苦笑二声。

「很好?是吗?将一个俏生生的姑娘,硬是训练成一个身怀绝技的男子,四处缉捕盗匪,这种出生入死的生活能称之为『好』吗?」

「爹,不提这个了!」梁玉石唇角抽动了一下,明显的抗拒这个话题;对她来说,是男儿身或女儿身,早已无关紧要了!此刻,一片无波的心湖可以证明。

现在她最关心的不是这件事,她低声问:「明天……要怎么办?」浓浓的愁绪布满眉宇之间。

他们要去哪里生出一个聚宝盆?

由於梁文生从来不肯巴结逢迎,也不肯拿人民的血汗成果去奉献给那些大官挥霍;且去年粮仓的存粮也早因邻县大旱,而送过去救急了,哪有余力交出五千石的粮草,供那些大官享乐?所以今年梁文生没有「上贡」太守朱炳金;他实在不忍学别县的县令那样,刮取农民要过冬的粮草来填太守这个无底洞!也因此,他得罪了太守。太守朱炳金怀恨在心,一状告到在丞相邱云升那边,硬说今年景昌县在大旱灾之中,还得以丰收的原因在於梁文生得到了个聚宝盆。

聚宝盆这东西是何等的令人垂涎!左丞相不论虚实,命令梁文生三日之内要交出这个聚宝盆,否则将他判以欺君之罪。

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梁文生肯定难逃一死。二天来,梁文生遣走所有的家仆,散尽一切家产;反正他一条老命死不足惜,他只能尽量的不连累到别人。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膝前这个小女儿了。是的,她是个女儿身!并且是个俊美娇俏的女娃儿。一旦她着起女装,会是怎般的倾国倾城?肯定是不会比她那死去的娘逊色的!这些年,真的苦了她了。

「爹……」梁玉石再唤了一声。

「玉石,石家并没有灭绝!」梁文生突然吐出这几个字。

「什么?!」她大吃一惊;二十年前惨遭洗劫灭门的石家,居然没有如外传的全部罹难吗?这怎么可能?

二十年来,父亲让她穿上男装,让她去了裹脚布与花衣服,与男孩儿一起习艺、念书,只有一个原因——要她长大后追查当年洗劫石家的四个凶手!那是她的责任;打一出生便跟着她的血海深仇!然而……石家居然还有人活着?是谁?

梁文生转为激动,紧紧抓着女儿的双肩。

「我始终不敢相信我那结拜大哥的一家子,会全部葬身在火海中!二十年来,我一直派人暗中查访,终於在上个月,我接到北方捎来的信。他们说,当今北六省商业霸主石无忌,有可能就是石君傲的遗孤;我那石大哥的儿子。石无忌也有二个弟弟、一个妹妹,名字一个字也不差,叫无痕、无介与无瑕;一定不会错!傲龙堡……他那规模、他那名字,是我石大哥当年未竟的心愿呀!玉石,如果他们都没有死,那么你的亲事就有着落了!你不会知道为父有多么自责於要你独身一辈子的!现在你不必独身了,石无忌就是你那指腹为婚的丈夫呀!石无忌不愧为我大哥石君傲的儿子……傲龙堡!他建立了一个富可敌国的傲龙堡!玉石,我要你立即北上去与他完婚!」他说完,开始剧咳。

梁玉石急忙拍抚父亲的前胸;此刻,她的一颗心纷扰杂乱,她不知怎样使父亲冷静下来,并且告诉他,也许那只是巧合相同的名字,又如何证明他就是石伯父的遗孤呢?她当然知道傲龙堡、知道北方修罗石无忌;他是个大商人,有一支军队、一座城池,是个可怕又难测的男人;傲龙堡能在兵荒马乱中卓立十几年,教朝廷与外藩戒慎三分,不是没有它的道理的!它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神秘性;没有人可以探知它的过去。没有人知道石无忌一家子的底细。

在二年前,当杭州首富苏光平一夕之间突然破产,以致一家大小全都不知流落何方开始,以致后来几个当权大官接二连三的猝死,这些都在在令梁玉石心中有种异样感觉。因为经她这多年来的暗中查访,发现那几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犯下当年石家灭门血案的凶手。但是因为这些事件全都被处理得干净俐落,根本无法得知是何人所为。

但……真的跟傲龙堡的主人石无忌有关吗?她一直认为只是名字相同的人而已;在她的心中,她的丈夫石无忌早在她四岁时便已死亡。二十多年来,她存活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石家报仇。不!她不能接受她丈夫仍然活着的事实!甚至应该说——她无法相信那个可怕神秘的北方富贾就是她的丈夫!

「爹,您冷静一点!傲龙堡的石无忌不可能会是我丈夫的。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并不是没有,您根本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又怎么能要我以未婚妻的身份前去成亲?而且,先不论那个石无忌是不是我丈夫,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明天的问题呀!我们逃吧!爹。」

外面的更声已敲过了三更,梁玉石的心中益加着急了起来;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就这样含冤送死!她那一生清廉爱民的父亲不该得到这种下场的!

梁文生摇摇头。「逃走?然后使县民遭殃?一个父母官该作这种自私的打算吗?玉石,为父从未如此教过你对吧?为父虽然无能保护县民,但这点担当还是有的!不要叫我做出不仁不义的事。况且,能死得其所又有何惧呢?」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白色宝玉,手掌般大小的无瑕玉面上,精刻着九只飞龙,巧夺天工、精致得教人移不开目光。梁玉石见过它一次,它叫「凌云龙佩」,是石君傲生前爱不释手的古玩;后来,当他在得知拜把兄弟的妻子有孕时,立刻慨然相赠,并说道:「若生男,是石家歃血为盟好兄弟;若生女,就要成为石家大媳妇。」虽然后来两家四处迁徙而失去联络,但梁文生始终牢记着拜把大哥的话,只当女儿已经是石家的人了;所以才会在恶耗传来时,叫女儿从此着上男装。

梁文生将玉佩交到女儿手上,说:「去吧!去找石无忌。如果他是我石大哥的儿子,他就会认得这块『凌云龙佩』,而如果他真是我未来的女婿,那么,女儿,让他来为我伸冤吧!为父只愿你能得到好的归宿,死而无憾!」

傲龙堡的秋天是最忙碌的季节。

各地营收帐目都已送来,他们得赶在年关之前合计营利收成与红利发放,让众兄弟们过个好年。傲龙堡内的各大首脑们岂是一个「忙」字可以容得了的?四大楼内的伙计们川流不息的来来去去;相之下,八院就冷清太多了。

如今已是一个二岁孩子的妈的苏幻儿,虽已为人母了,但可别期望她会有什么长进;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真是一点也不错!

一场午后的雷阵雨让苏幻儿眉开眼笑到现在;当早上的阳光夹带几许阴霾的时候,她心中就已有了计量。於是,中午硬是拖石无忌回兰院午餐,现在果不出所料——大雨滂沱而下;下雨天就是休息天了嘛!苏幻儿让佣人到前院传话:任何天大、地大的事情,一律等雨停了再说!下雨天,石无忌概不外借!

傲龙堡的当家到然是石无忌;可是,若说石无忌的命令可以称之为圣旨,那么,苏幻儿的话就是无可违拗的懿旨了!权衡之下,苏大姑娘——石大夫人的命令,还是乖乖顺从比较好,往后才能好吃好穿的过太平日子。因此,苏幻儿巴巴占住丈夫一个下午的时光,也无人敢仗义执言、多置一词。

此时,面西的窗户大开,窗内的锦织躺椅上躺着一位美丽无双的大美人,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般的伸展四迎。她披散着一头绸缎般乌黑的长发,将头轻靠在丈夫腿上,凝注着秋雨中的百花沾露,眼神是满足而喜悦的,樱唇上那一抹微笑是石无忌永生的眷恋。

「雨停了。」石无忌一手轻抚幻儿的丝发,一边低喃着。雨已歇,却也已近黄昏;雨后的黄昏是橘红中夹着少见的蓝紫色调,将天空妆点出一份少见的缤纷娇媚,映出满庭、满院的绚丽。

幻儿探手在窗檐上头接了几滴雨水,弄得玉手半湿。她俏皮地说道:「这有水在滴,就代表雨还没有停;谁说雨停了?」

「强词夺理。」他在她的粉颊上轻啄一下,心想今天下午是办不成公事了!幻儿一旦存心黏着他不放,他就无法全心去办公。这个小东西总是教他无计可施。

幻儿起身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他脖子,黛眉深锁的叹气不已:

「无忌,我好无聊哦!什么时候咱们南下去玩?什么时候要教我骑马?还有三个月才过年,在过年之前我势必还要寂寞好久,日子都不知要如何打发才好了!」

他曾经提过要带幻儿南下去玩的,但这二年来,石无忌生意愈做愈大,相对的,也愈来愈忙,连先前允诺要教她骑马的事,也只有先搁置下来了。对於这一点,石无忌是有些内疚的;但是,要说日子过得很无聊,就太夸张了!

他笑道:「不知道前些天是谁在对我抱怨:绾儿太活泼,让人累得半死的?」

石无忌深深相信,他们那宝贝儿子石定绾的鬼灵精性子,完全是遗传自他的妻子。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可以应验在这里吧?谁生的儿子就像谁的性子,果真一点儿也没错!

说起她那个儿子,苏幻儿皱皱眉说道:

「哎呀,那不算啦!何况,当他有得玩、有地方可以去的时候,他哪还会想到我这个生他的娘啊?像今天他就跟他冷叔去城外玩了,也不可能天天腻着我。我说的无聊是针对你!让我变成怨妇,你是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石无忌侧首想了一下。

「你有什么玩乐的兴致吗?不然叫无瑕陪你去四处走走。你知道,在过年之前我无法分太多时间给你的。」对於这一点,他是相当抱歉的。

「不要、不要!」她抗议般的直摇头,半跪在他大腿上与他平视着。「我只想让自己忙一点。」她相信自己已经暗示很多了,多得都不像是在「暗示」了。

可是,石无忌仍是猜不出幻儿到底在想什么?显然苏大姑娘高估了她的表达能力。

他一头雾水的问道:「怎么忙法?如果你要,傲龙堡上上下下够你忙的了。」

苏幻儿翻了翻白眼。「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她决定直说了:「我是说,我想生个女儿来玩玩。」

二年来,她未再受孕的原因是,第一次生产时难产,致使石无忌决定不再让妻子受苦。那一次的痛苦曾让幻儿决死不再承受第二次;可是,当小娃娃的可爱面孔浮上心头时,再多的苦痛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说真的,她也早已忘了那种痛苦,准备再生一个。既然她是个美人,无忌是俊男,拥这么优良的基因,哪有不努力增产报国的道理?

石无忌毫不考虑的拒绝了

「不行!我们说好了不再生的。」

「你想吵架是不是?你没空陪我,我也没怪你,可是你居然拒绝我这个可以排遣无聊的提议,太过份了哦。」她一边瞪他,心里一边打着主意;她就不相信石无忌阻止得了她受孕,除非他准备不碰她。

「幻儿……」有时候他这个人人敬畏的石大当家,对妻子是根本没法子的,他简直没有反驳的余地了!就像无痕说的——太宠妻子无异是替自己找麻烦!

「就这么说定了。」她独断的下了结论,按着搂住他深深的一吻,不让他有机会开口反对。

孩子!可爱的小娃娃!当这个念头在心中浮现时,就像种子着床了一般,逐渐在心中生根;她期待第二个孩子在身体中孕育。

生个孩子来玩?这种话也只有苏幻儿说得出口!石无忌打算找冷刚来好好研究一番,最好是能找到一些好玩的事来转移幻儿的注意力;她真的是太闲了!

日子仍然无聊的过着,苏幻儿这个「闲妻凉母」闷得都快发霉了!

她决定到松院去抓儿子回来玩一玩。这个定绾!一天到晚不是缠着冷叔,就是跟着他爹与其他叔叔们,反而不大黏她这个做母亲的——小小年纪就会说孔老生子的至理名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哼!那小子也不想想她若是那女子,他不就是「小人」了?儿子会找她只有二个原因——不是饿了,就是所有的人都没空!在儿子的眼中,她不是母亲,而是专门和他抢父亲的女人——其实,也的确是如此啦!

在经过柳院时,她不经意听到许多嘈杂的人声;敢情是今天无介忙里偷闲,找来几个朋友小酌一番了?多聪明!为工作卖命是笨蛋行为,工作与休息兼顾才正常。她那老公就是看不破这一点,才会忙得没空陪她;但,话又说回来,她也很气这个死无介——不去浩然楼帮忙做事,却躲在这边凉快,让她那个宝贝老公忙得半死!她倒要听听他们在聊什么国家大事,重要到要浪费时间耗在这里。

「无介兄,您真该去万花楼瞧瞧!那个年初刚由江南来的大美人秦秋雨,实在美得没话说!她一来,就使得万花楼天天爆满、门庭若市,连当年的马仙梅也没得比。而多少王公贵族天天捧着大把银两上门,就只为一睹她的芳容!」

幻儿认得这个声音,是去年乡试及格的秀才,家中有几个钱,肚子中也还有几滴墨水,为人尚可,只是喜爱附庸风雅、流连於烟花场所冒充风流才子!好像是叫封书官吧?

男人聚一堆聊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女人;现在,她倒是好奇无介会怎么回答。

无介回道:「烟花女子本已十分可怜了,那些争着去看她的男人是何居心也就不必说了,我又何必去凑一脚?再说,要看美人我家就有二个了;谁敢说当今天下还有哪个女子的姿色,可以赛得过我嫂子和妹妹的?」

这个无介,倒是挺护她的!苏幻儿决定放他一马,原要打趣他的偷懒。而由无介的言举止间,幻儿发现无介也已长成了一个成熟的伟岸男子了;平时虽然不大感觉得出来,但听见他刚刚那一番话,才发觉他真的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封书官又道:

「秦秋雨的美丽也是一等一的绝,当然不敢与你大嫂和妹妹相提并论;到底她们是大家闺秀,出身贫苦的秦秋雨如何和她们比?不要动不动就抬出你们家那二尊天仙来压我们好吗?她真的是值得一看的大美人;通音韵、能歌能舞、温柔甜美,最重要的,她还是个清倌。万花楼鸨母说,这个月二十一是秦秋雨十八岁生日,要让她破身。那些王公贵族已叫价到一百万两了!为了当她的第一个男人,他们就算倾家荡产也再所不惜;唉!只可惜我无此财力。无介兄,你何不去拔个头筹?」

只有无聊又钱太多的男人才会去想这种事!幻儿在心中对他们嗤之以鼻。突然,她想到一件会让她忙碌起来的好玩事——长嫂如母的她也该为二位小叔找老婆了!这么好玩的事,她怎么会给忽略了呢?真是太、太不应该了!她眼中掠过一抹诡异的光彩;看来,她那个老公也不必担心她会一直想要生个宝宝来打发时间了。

只听无介一阵朗笑,说道:

「对於糟蹋别人清白一事,我无力阻止,但也十分不屑为之。哈!平日一个个看来正经的文士,碰到这种事居然全成了急色鬼。封兄,这种事没什好宣扬的。」已二十四岁了,石无介仍无心於女色之事,成天只忙着公事,不然就是骑马狩猎。寻欢作乐对他而言是浪费时间与金钱的笨事;反正石家后代香火已有着落,他也乐得清闲。

幻儿当然明白无介的心思,但她才不让他如愿;要是石无介清闲了,她还有什么好玩的?当然不行!

她转身回兰院,没再多听下去,一颗心思全放在万花楼那个清倌花魁身上了。秦秋雨?嗯,是怎样的一个大美人?她相当有兴趣去一探其真面目。

与其说苏幻儿想一睹大美人芳容,倒不如说她想尝一尝古代上花街柳巷的滋味;她这个来自二十世纪的好奇宝宝,终於发现了好多好玩的事了。唉!后果会如何,又有谁能想像?但愿上天保佑石无忌的心脏够坚强,不会被她给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