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叔，今天大哥会不会回来吃饭？」

晚餐时分，叶馨跟在王管家身边帮忙。

「不知道，少爷没打电话回来。」

「可是大哥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没回家吃饭了，虽然前几天他有回来过，但也只待了个小时。」

「少爷一向是这么忙的。」

「我只是担心大哥会把身体累坏。」

「小姐真关心少爷。」

王管家一句无心的话，却让叶馨红了脸，「他毕竟是我的亲人嘛。」

其实与她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是一位舅舅、姑妈和三位叔叔，只是在她困难之际，除了舅舅外，没有一个肯站出来伸出援手，偏偏舅舅又极度惧内，在舅妈的冷言冷语下，她不得不离开，幸亏有秦天宇的出现，让她不至於流落街头。

汽车的引擎声传来，叶馨跳了起来，高兴的嚷道：「大哥回来了！」

的确是秦天宇回来了，但回来的下只他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美丽娇艳的女子。

「裴雪姊姊好。」

叶馨认得她，秦天宇的好友兼事业伙伴，每次她去公司，只要他在，十之八九裴雪也会在。

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秦天宇带她回家，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预感，彷佛即将发生什么事，而且是很不好的事。

「少爷，您回来了。」王管家看到裴雪，怔了一怔，随即露出慈祥的笑脸，「裴小姐也来了，我去准备东西，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王叔，不好意思，这么冒昧打扰你。」

裴雪笑靥似花，人却比花更娇美。

「裴小姐客气了，欢迎你随时来。」

终於如她所期望的，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在一起吃饭，但叶馨却觉得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来，多尝尝，王叔最拿手的法式洋葱汤和柠檬熏虾沙拉。」秦天宇殷勤地替裴雪夹了满满一盘菜。

「嗯，口味很道地呢，看来王叔对法国菜很有研究。」裴雪边吃边称赞。

「家母很喜欢法国菜，王叔曾特地去研修过一段时间。」秦天宇笑道。

叶馨垂头拨着盘中的沙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个外人般。

她本来就是个外人啊！

想到这里，她悚然一惊。因为一直在呵护中成长，她几乎忘了这个事实，对於他，她其实根本什么都不是。

「小馨，你怎么都不吃啊。」裴雪对她笑了笑，「你已经够瘦了，不需要再节食，要多注意营养的摄取，才能长得越来越漂亮喔。」

「喔。」

裴雪的艳光四射，令叶馨更加自惭形秽。

虽然在学校里被男生选为校花，但其实她对自己的外貌并没有半点信心，对像秦天宇这样的大人而言，她只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吧，相较下，当然是成熟艳丽的裴雪更吸引人。

「王叔，趁大家都在，有一件事我想宣布。」秦天宇看起来像是不经意地提起这个话题。

「少爷请说。」

「下个星期我要和裴雪订婚。」秦天宇淡淡地说，「我的年纪不小，裴雪也是，所以我们俩想早点订下来。」

匡啷一声，叶馨的刀叉跌落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她心碎的声音。

幸福的幻想有如海市蜃楼，在瞬间就消失了，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做丝毫的防备。

※ ※ ※

「喂，这样好吗？你明知道……」

看着叶馨推说吃饱了起身离去的背影，裴雪看了看她留下满满一盘几乎没动过的菜，忍不住在秦天宇耳边压低声音的说。

秦天宇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

「你需要一个未婚夫，我需要一个未婚妻，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喂，我只是请你假扮未婚夫来骗我家老头而已，可没有叫你利用我来骗你家的纯情小丫头。」她不悦的提醒他。

「这不是骗，是冲早的事，是你或其他人都无所谓。」

「可怜的小丫头。」看着身边这个有时连她都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的男人，裴雪啧声地摇头，「居然会喜欢你这样冷血无情的男人，难怪会吃尽苦头。」

瞥见他锐利逼人的眸光，她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好好好，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看到。来，为我们这一对『天造地设』的夫妻，干一杯。」

偌大的餐厅里，响起玻璃轻击的声音。

这一夜，有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失眠。

裴雪躺在柔软的水床上，听着高级音响中女歌手声嘶力竭的高亢音调，从床的这头滚到那头，再从那头滚回这头，辗转难眠。

秦天宇在公司最高层属於自己的休息室里，开着电脑连夜工作，并喝着苦涩的咖啡，他偶尔会停下来，瞥一眼窗外，像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令他更加没有睡眠的兴致，於是揉揉额角，继续奋战，直至天明。

叶馨则是坐在二楼的阳台围墙上，晃动着双腿，口里直骂着「笨蛋、蠢蛋、大坏蛋……」，骂着骂着，就有晶莹的液体滴到手背上，她不想承认自己又为他哭泣，於是咬着下唇，把它抆干。

无尽的夜，隐藏着无尽的心情和故事。

三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在这一夜……失眠。

※ ※ ※

「叶馨，你最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好友关心的询问，叶馨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脸色好差，上课都在发呆，连关杰也跑来问我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没有。」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平常的你耶，让人好担心，连班导师都注意到了，她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郭菲菲担忧地看着她。

叶馨咬紧下唇。

忽然，教室里一阵骚动，原来是前天随堂英文测验的试卷发了下来，大家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自己与他人的分数。

「咦？我居然考了八十分耶，没想到会这么好。」

拿到自己的卷子，郭菲菲开心得眉开眼笑，看了看叶馨，她只是静静坐在位子上，看也不看手中的试卷。

「你考了几分？一定又是全班第一。」

大咧咧地拿起她的试卷，看清卷子上的分数时，郭菲菲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不会吧……」看看手中的试卷，再看看一动也不动的叶馨，她不禁睁大眼睛。

试卷上，用鲜艳的红笔划着刺目的一个圆圈——零。

这个分数太令人震惊了。

但更令人震惊的，是叶馨居然会交白卷的这个事实。

「喂，叶馨……」

不理会她喋喋不休的追问，叶馨突然起身，从她手中抽出试卷，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马上就要上课了，你要去哪里？」

好友焦急的声音，很快就被叶馨抛到身后。

※ ※ ※

教学楼的天台上，出现一抹窍细的身影。

背靠在水泥栅栏上，叶馨默默凝视着灰蓝的天际。

学校里一片沉寂，大家都在上课吧，但她不想回去那个令她感到窒息的教室。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为了谁而拚命读书，只知道每次把优异的成绩拿给秦天宇看时，所得到的褒奖和嘉许的笑容，是她努力的动力。

一直以来，她都因为那个男人的笑而笑着，乖乖地听他的话，不敢违逆他的任何要求，不让他为她麻烦，不做任何会让他讨厌的事，甚王为了他的喜好而改变自己。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因为无论做什么，他根本不会在意。

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跟一只捡来豢养的宠物没什么分别吧，有可能比宠物更糟，或许只是同情心泛滥而拾回来的一件无聊摆设。

十七岁的生日就像一场梦，这几天越回想她就越怀疑，那一天的事有真实发生过吗？还是一切都是她硬造出来的梦境？

但比起那场梦境，他即将和别人订婚的现实更令她心痛。

缓缓抬起手，叶馨把试卷撕碎，手一松，任它被风吹散，纷纷洒洒地飘向四方。

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

※ ※ ※

拖着沉重的脚步，叶馨走进别墅大门。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朝车库方向张望，更没有怀着忐忑的心情猜测秦天宇今天是否会回家。

自从宣布要和裴雪订婚后，他就没有回来过，应该是整天都和裴雪在一起，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就要亲眼目睹他们两人甜蜜的夫妻生活。

客厅的灯亮着，大概是体贴的王管家给她留的。

她低着头走过客厅，朝楼梯口走去。

「站住。」

低沉有力的声音让她愕然转身。

是他！

但叶馨还来不及兴奋，就对上秦天宇笼罩着寒冰的严肃神情。

「现在几点了？你怎么游荡到这么晚才回来？」

「游荡」这两个字刺痛了她，叶馨咬住下唇不回答。

秦天宇站起来，板着脸走到她面前，「给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为什么交白卷，还无故跷课？」

今天在公司开会时，秦天宇突然接到王管家电话，原来是忧心忡仲的班导师亲自上门说明叶馨最近反常的情况。

听说她成绩直线下滑及无故旷课后，他立即结束会议，从公司赶回家里，在等了足足三个小时后，才看到她回来。

「我……不想再念书了。」叶馨还在火上浇油。

「那你想做什么？」秦天宇强抑怒气，试着跟她心平气和地交谈。

「我要出去工作。」

「工作？」他笑她的异想天开，「高中都没毕业，谁会雇用你？」

「我什么都可以做！服务生、售货员、清洁工……我什么都能做！」叶馨仰起倔强的小脸，朝他喊道：「我要快点长大，不要再像个小孩子！」

「你这样的行为，根本就是个小孩子。」

「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小孩子，不管做什么，长成什么样，永远都是！」